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珍珠婚禮的感恩
【聯合報╱文／蔡怡】 2012.11.22
珍珠婚（結婚三十周年）後第二年，高齡的母親因病猝逝；
再過幾年，失智的父親已不再認識我這個女兒，雖然他的手掌依舊溫暖如昔……
美國時，每逢感恩節眾人分食火雞大餐，就讓我想起和外子的結婚紀念日。
在那個沒有觀光簽證的年代，和在美國的未婚夫已談了兩年遠距離戀愛，我們中間橫亙著「他的存款不足以幫我赴美依親」與「我的存款不足以繳留學的保證金」等難關，
眼看濃情即將被時空之隔洗褪，
我只有為難地借用父母、親人的退休養老金，才終於得以和未婚夫在美國團圓。
結婚十六年後 才進棚拍婚紗
我們利用期中考結束的四天感恩節假期辦婚禮。
我像一個外人，被一個剛謀面的華人教授牽著走紅地毯，「參加」自己舉目無親的婚禮。
婚後在學校附近租一間老舊房子的地下室，兩人相依為命地過起不見天日的苦留學生日子。白天忙著上課、打工，而周末永遠窩在圖書館Ｋ書。
什麼都沒有的我們，因擁有彼此，滿足得好似擁有全世界。
第一個結婚紀念日，陣陣寒風傳來烤肉香，家家戶戶忙著過感恩節，
我的老公卻在餐館打工，伺候別人吃火雞大餐，直到半夜才回家。
苦守地下「寒窯」，念了整晚書的我，和他一起在昏暗檯燈下，
數著從他口袋裡掏出的一張張扭曲、折角、沾著廚房油煙味的小費，三十，四十，五十……
為了賺這五十元額外收入，老公累得整夜無法入睡。
第二個結婚紀念日前，雙雙都拿到碩士學位，
而我已懷孕多日，他則進入當時世界第一大公司上班。
我們不但已搬離地下室，住在「地面」公寓，
還可以去外面餐館讓別人端盤子伺候我們過感恩節了。
當晚，老公激動得拿出豐厚的小費給侍者，
侍者讀不懂我們眼神裡蘊藏的辛酸與感恩，臉上只寫滿詫異與驚喜。
或許後來的人生較平順，我對結婚紀念日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，
只記得老公被派回台灣工作時，
正值結婚十六周年，我們第一次走進照相館拍婚紗照，
彌補十六年前因為經濟不允許，沒有挑選婚紗、換禮服的遺憾。
珍珠婚辦得盛大 彌補當年的缺憾
在台灣長住後，因文化不同，常常忘記過感恩節，也就忘了結婚紀念日。
直到自己快過珍珠婚時，瞥見白髮蒼蒼、滿臉皺紋的老父、老母，驀然回首，才想起當年為愛遠走他鄉，在異國結婚，讓父母錯過我的婚禮，
更讓外表內歛、內心最疼我的老父，錯失他手牽唯一的女兒走紅毯的機會，剝奪了他做父親的重要權利。
我很懊惱這麼多年在台灣怎麼只彌補了自己，
卻從來沒想過該彌補父母？
於是我決心把珍珠婚辦得有模有樣，如同小型婚禮、喜宴。
我先打點父母的行頭，分別替他們買了寶藍色與藕紅色的絲棉襖，並配上紅花，把他們打扮得像主婚人；
而我則穿白色長禮服，捧著花，牽著已巍巍顫顫的老父親走入會場。
我深深感受到他那微汗的手掌中送出的溫暖。
在盛裝出席的三桌親友前，我對父母道出遲了三十年的感恩話語，
除了感謝父母的教養栽培之恩，
更感謝父母在本身環境捉襟見肘的情況下，
因為愛我，大膽借出他們可能收不回來的退休金，成全我賭一個完全不可測的未來，圓我那個他們根本不放心的婚姻之夢。
三十年過去，因為努力，也因為幸運，我贏得幸福人生。
當晚，除了對父母的感恩，我們夫妻也感謝彼此對婚姻的珍惜，
兩人合唱當年的定情曲〈The Last Waltz〉（最後的華爾滋），
唱出當年在聖誕舞會裡共舞最後一支曲子的情懷，獻給父母，也獻給來賓。
最難得的是兒子專程從美國趕來參加喜宴，他
擺脫一向靦腆低調的個性，
也獻唱兩首曲子，表達對我們的祝福。
對照三十年前我那舉目無親的婚禮，
這三代同堂、親友齊聚的喜宴，讓我永記心懷。
更何況珍珠婚後第二年，高齡的母親因病猝逝；
再過幾年，失智的父親已不再認識我這個女兒，雖然他的手掌依舊溫暖如昔……
從此以後，結婚紀念日成了永遠的感恩節，我再也不會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