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別好
劉墉
想起一個年輕女同事說的話.
「如果哪天晚上，我先生對我特別好，我就知道那天晚上他要做愛作的事了!」
「怎麼好呢?」有人問.
「幫我擦桌子洗碗啊!哄小孩早早上床睡覺啊!」
他的丈夫在旁邊笑了起來:「當然要好!要不然她一直拖，一直摸，摸到小孩都睡覺才去洗碗擦廚房，拖到12點，興趣早就沒了.」
「所以啊!結了婚的男人對妳好，多半是有所求.」
在場的女同事妳一言，我一語地罵.
太太又在發魚翅了.那是她叮嚀我去香港買的，先放在溫水裡，加上薑片泡24小時，再配上香菇、魚肚、雞肉、筍絲、高湯、黑醋和香菜.
「兒子要回來了嗎?」我問:「妳又要作魚翅羹了.」她點點頭.
每次當魚翅羹的香味瀰漫整個屋子，就是兒子進門的時刻.
「好香!好香!好像到了台灣的夜市!」
兒子總是這麼喊:「奇怪，我真有口福，一回家，就能碰上我最愛吃的東西.」
有一天，我吃醋的問太太:「為什麼兒子回來，妳才作魚翅羹呢?」
「作魚翅羹，他都不一定回來.不做，更不想家了.至於你，反正得回你的老窩，不怕你不回來.」
下午，九十一歲的老母拿著茶杯出來，我趕緊跑去接過，再奔到廚房，為她倒滿熱水，放在她的輪椅旁邊，又把當天的報紙交給她.
晚飯後，我在看電視，老母慢慢走過.
我從桌上的紙盒裡拿出一塊巧克力，放在她手裡一大塊巧克力，她居然一次全放進嘴裡。
又繞過椅子，從她下垂的眼皮裡露出亮亮的眼神，拍拍我的膝蓋說:「告訴我，你是不是又要回台灣啦?」
「沒有啊!我這次要在家裡待三個多月才走!」
她點了點頭，緩步離開，喃喃的說:「我覺得你又要走了.」
我好奇的追過去問:「為什麼呢?」
「因為你這兩天對我特別好，」她指指嘴:「說不准我吃糖，還給我巧克力吃...」
我沒答話，不敢告訴她那是代糖做的巧克力，怕她知道了就覺得不好吃了.
她邁著小腳，一蹭一蹭地進房了，我重新坐回椅子，想她說的話.
我是最近對她特別好嗎?
還是以前對她不夠好?我又為什麼在每次離家之前，都自覺會對她特別好?
我想，以前，我是因為自己要離開.但是這一年，看她快速的衰老，我有了另一種恐懼.
一個人為什麼要對另一個人特別好?
年輕時，可能為了佔有她.
少壯時，可能為了親愛她.
出軌時，可能為了虧欠她.
思念時，可能為了吸引她.
老年時，可能為了怕離開她.